潇湘雨 送西溟归慈溪①

    按此调《谱》、《律》不载，疑亦自度曲。

    长安一夜雨，便添了几分秋色。奈此际萧条②，无端又听、谓城风笛③。咫尺层城留不住④，久相忘、到此偏相忆⑤。依依白露丹枫，渐行渐远，天涯南北。

    凄寂。黔娄当日事⑥，总名士如何消得?只皂帽蹇驴⑦，西风残照，倦游踪迹。廿载江南犹落拓，叹一人、知己终难觅。君须爱酒能诗，鉴湖无恙⑧，一蓑一笠。

    【注解】

    ①西溟：就是姜宸英，号湛园，又号苇间，浙江慈溪人。康熙三十六年(1697年)中探花，授翰林院编修，时年七十。康熙十九年以布衣荐修明史，和朱彝尊、严绳孙并称“江南三布衣”。慈溪：在浙江，因治南有溪，东汉时董黯“母慈子孝”传说，故名。

    ②萧条：寂寥冷落，草木凋零的样子。

    ③无端：没有原因，没有道理。渭城：古地名，原是秦都咸阳，汉高祖时改名新城，后废。

    武帝元鼎三年重置，更名渭城，治所在今陕西咸阳东北二十里，唐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又称《渭城曲》，后人用来指代送客、离别。风笛：属于管乐器，一种笛子。

    ④咫尺：比喻距离很近。层城：古代神话中的高城，位于昆仑山上，后指重城、高城。

    ⑤相忘：就是相忘鳞，《庄子·大宗师》：“泉涸，鱼相与处于陆，相以湿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于江湖。”后用“相忘鳞”比喻优游自得的人。

    ⑥黔娄：人名。隐士，不愿当官，家里贫穷，据说死时衣不蔽体。有人说是春秋时鲁人，又有说是齐人。

    ⑦皂帽：玄色帽子。蹇驴：瘸驴。

    ⑧鉴湖：湖名，就是镜湖，又叫做长湖、庆湖。在浙江绍兴城西南二公里，为绍兴名胜之一。西溟的家乡慈溪在绍兴东北。

    【典评】

    纳兰性德这首饱含秋之凄凉的词是赠给姜宸英的。

    姜宸英，字西溟，擅长词章，书画俱佳。著有《苇间诗集》、《湛园未定稿》、《湛园藏稿》等作品。他的山水画笔墨刚劲，韵味幽雅。纳兰性德和他认识得很早，姜宸英生性豪放狷狂，而纳兰性德却不介意他的狂怪，相反，交游密切，康熙十七、十八年曾在西溟府邸居住。两人诗词来往，多酬唱之作。

    这首词属于赠别之作，抚慰与愤懑并行：京城长安下了整夜的秋雨，平添了几分秋意。面对这秋色萧索，正无奈的时候，又突然地传来了声声别离之曲调，这就更加深了离愁别恨。离得很近的高城却买有办法留住你，往日你我相处时的悠闲和乐趣，今后就成了让人思念的记忆。你将越走越远，从此我们俩远隔天涯，心里有无穷的悲凉寂寞。突然记起当年黔娄的故事，尽管是名土风流，又怎么能够承受呢?从此两手空空，浪迹天涯。尽管你二十年来在江南非常有名望，但直到现在依然因为疏狂而落落寡欢，难以遇到知己。离别后一定会更加且醉且歌，潇洒不羁，一个人垂钓于江湖之上。

    纳兰性德对于姜宸英来说，很像是钟子期之于俞伯牙，对他欣赏，对他雅爱。他称颂姜宸英丰富的学问、超人的才华，更深深地理解他豪放狷狂的行为、无拘无束的言语。

    姜宸英的一生令人哀痛生。纳兰性德早早去世，没有能够看到这位好碰最终令人哀叹的结局。康熙三十八年(1699年)，姜宸英刚当上编修不久，就被科场弊案所牵连，被关进监狱，最后服药自杀。不久，康熙查知姜宸英被冤枉，想赦免他，放他出狱，却发现他己去世，于是叹息不止。一代才子姜宸英最终留给诗人的作品，是一副写给自己的挽联：“这回算吃亏受罪，只因入了孔氏牢门，坐冷板凳，作老猢狲，只说是限期弗满，竟挨到头童齿豁，两袖俱空，书呆子何足算也；此去却喜地欢天，必须假得孟婆村道，赏剑树花，观刀山瀑，方可称眼界别开，和这些酒鬼诗魔，一堂常聚，南面王以加之耳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人生，尽管没有闪光的理想，但有着人生默默消隐的余味，即使不平、愤懑，仍然绵长哀婉，也是一段美丽伤感的人生旅程。与字监狱中的一杯毒药后痛断肝肠的挣扎相比，那江上的哀叹纯粹就是悠闲的叹咏了。早就逝去的纳兰如果知道好友这样的结局，又怎能够忍受呢？